两年前的这个月，在所罗门·R·古根海姆美术馆的圆形大厅，蔡国强的回顾展“我想要相信”伴随着一场晚宴隆重开幕。在那次觥筹交错的盛大宴会上，当时的古根海姆馆长托马斯·克伦斯（Thomas Krens）将蔡国强比作波伊斯（另一位因在弗兰克·劳伊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设计的古根海姆圆形大厅办展而声名鹊起的国际级艺术家），而蔡国强则提到他自己第一次参观古根海姆美术馆的事，当时他在大卫·哈曼(David Hammons)的陪同下参观这家美术馆，后者告诉他，他命中注定会在这里举行展览。现场很多人都因奥运会开赛在即，大谈近年来中国地位的提高。但大部分人没有留意到一个富有讽刺意味的细节：当时蔡国强身边站着一位翻译女士（尽管在纽约待了十三年，在国际展览圈工作了二十多年，蔡国强却拒绝讲英文），她的父亲两周之后当选了台湾地区“总统”。

蔡国强和台湾的关系绝对值得一谈：作为日本、美国和大陆殖民历史的连接点，加上福建民间文化的影响，台湾的历史文化背景其实和蔡国强的艺术创作语境十分契合，后者的作品多多少少同时从日本、美国、中国大陆和福建民间文化中汲取了养料。台北个展取名“泡美术馆”（Hanging Out at the Museum）——英文翻译听起来有点儿怪，但中文原本就是刻意地做了口语化处理。在围绕这次“当代国际艺术家蔡国强的大型个人回顾展”（新闻稿原文）的协调和让步中，台湾这个“落跑”省份的文化处境成为各方讨论的焦点，也让我们对蔡国强的创作有了新的认识。在台湾，蔡国强被看作一个正宗的本土英雄，这样的认可和评价既不同于日本（在日本，他被看作是一个异国的奇人），也不同于美国（在美国，他被看作来自一个正在崛起的东方大国的有力闯入者），更不同于中国大陆（在大陆，他被认为是一个归国的投机分子，既寻求中国政府的认可，又挣得西方世界的名声）。

“我想要相信”从起点纽约辗转到北京，再巡回至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美术馆，但到了台湾，由于种种原因，展览没有采用上一站的作品清单。此次在台北展出的35件作品里确实包含了前几场展览的许多重要组件——满是汽车的前厅（《不合时宜：舞台一》，2004/2009），饱受批评的由老虎（《不合时宜：舞台二》，2004/2009）和狼（《撞墙》，2006/2009）的标本组成的装置，制作中的《收租院》，出土的磐城船体，还有大量早期的火药绘画作品和爆炸事件的记录。但部分以前展览的核心作品——特别是富有挑衅意味的装置《草船借箭》（1998）没有在台北展出，而换成了其他内容：比如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文化大混浴：为二十一世纪作的计划》（1997/2009）。这件作品有个小问题：它原本是蔡国强旅居纽约期间在纽约皇后艺术博物馆展出的作品，当时参与作品的泳客来自各个种族，但是在台北，来“混浴”的泳客却是清一色的台湾人，这多少影响到作品的效果。尽管如此，这位艺术家依旧保持着一贯的特征：对媒介的毫无顾忌和对大制作的偏好。

对于熟悉蔡国强创作的人来说，更有意思的可能是，换到中国观众的面前，蔡国强的回顾变成了自顾。北京个展期间，他把中国美术馆标志性的弧形展厅变成了一个自我的博物馆，以一条伸展的时间线索展示他个人和职业生涯的各个亮点。这种自述的冲动在台北个展中得到了保留，而且进一步加强——诚品画廊（蔡国强台湾的代理画廊，也是此次台北展览的组织者和赞助方）收集了大量有关蔡国强不同作品的新闻报道，从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种台湾视角。除了对2000年台北双年展的作品和1998年台中市国立台湾美术馆的爆炸项目的报道之外，还有无数关于蔡国强与本地名流合作关系的八卦，或者讨论他2003年点亮中央公园的计划如何失败的文章。在北京，蔡国强的时间表看上去充满奥林匹克自大狂式的热切，而在台湾，蔡国强的时间变成了某种公共时间，移植到一个更大、更多变的语境中：先是李登辉时期，然后是陈水扁时期，它们不但见证了这位艺术家的出道和成名历程，更见证了台湾、中国大陆和美国关系的不断改良。

此次展览收录了三件新作品，其中两件是迎合本地趣味创作的火药画，一件是在大鲁阁上创作，另一件（《画夜》）在现场观众面前捕捉了某某舞蹈公司（蔡国强的长期合作伙伴）一名舞者的十三个舞姿，也许最引发争议的是《海峡》（2009），一块巨大的花岗岩被雕刻成台湾西岸与福建东海岸之间空白空间的形状，意在指涉保证船只不偏离航道的压舱材料，但也奇怪地让人想起了蔡国强在中国当代艺术界的竞争对手艾未未。石头起伏的表面似乎与其整体描绘的水域互相呼应，而整件作品的概念似乎很难证明它不菲花销的合理性。

诚品画廊位于台北市中心的旗舰店与孙中山纪念碑和101大楼形成一个三角。第二天，笔者来到这家店，发现整座商店的立面都被设计成配合此次展览的样子了。每个部门的售货员都对蔡国强限量门票和西装领别针的销售成绩赞不绝口，稍贵一点的纪念品是蔡国强设计的2010年火柴年历。起码在台北，蔡国强已经成为响当当的偶像人物了。     田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