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798艺术区里，有一个米黄色的雕像基座，它紧邻创意广场，正对着丹麦的林冠画廊和纽约大画廊佩斯的北京分舵。这个基座厚实而宽阔，遵照严格的几何学建成，足有六米多高。这一高度使大多数过路人都没有意识到它上面还有什么东西，虽然它本身就值得一看。其实，放置在基座上面的是一尊千里马塑像。在平壤，一座更大的千里马雕像俯瞰整座城市，马背上，一名男性工人和一名女性农民意气风发，仿佛要骑着传说中的神驹飞奔驶向朝鲜美好的未来。

这座特殊的塑像是万寿台创作社美术馆入口的标志，这是一家由朝鲜万寿台创作公司管理的美术馆。万寿台创作公司是朝鲜最大的“艺术创作公司”，它是一个庞大松散的团体，各个艺术创作社都处于不同政府机构的管理之下（在朝鲜是没有所谓的地下艺术和独立艺术的）。万寿台在领袖金正日的指引下，将自己打造成为这个国家最主要的艺术创作公司，并且负责代表最高级别公众形象的艺术作品，例如装饰平壤地铁的壁画项目，平壤和798的千里马塑像。

只要外国人被允许参加由朝鲜政府监控下的旅游活动，他们就能购买朝鲜艺术家的作品——平壤万寿台艺术创作社就是经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批准的外国游客旅游点，游客可以从创作社礼品店自由购买商品。长期以来的事实证明，销售艺术品一直都是国家增加外汇（最好是欧元）最省心省力的手段之一，而且亚洲人投资收藏的兴趣越来越高，这促使朝鲜艺术的价格步步攀升。

万寿台在近几年里开始在境外发展业务，这样做的因素有很多。国际上对于朝鲜的经济制裁导致它几乎没有其他赚取外汇的途径，因此它越来越依赖于万寿台的海外分部。万寿台便宜的价格和实用的手工艺也赢得了非洲各种独裁政府领袖的青睐，他们将雄心勃勃的纪念碑和纪念工程委托给万寿台完成——其中最声名狼藉的当然就是塞内加尔的非洲复兴纪念碑，该纪念碑高达50米（比里约热内卢的救世基督像和美国的自由女神像都要高），位于达喀尔的约夫国际机场附近山上，暗地里有关该工程的各种财政开支估计已经耗费了塞内加尔政府两千五百万到七千万美元。

万寿台创作社美术馆是朝鲜在境外设立的第一个艺术哨所；的确，北京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在文化和政治上对朝鲜足够友好，愿意接受这样一座美术馆的国家。平壤的大部分艺术风格在北京都可以见到，比如青铜雕塑、油画、水彩、水墨以及一种具有朝鲜特色的艺术类型——用磨碎的宝石粉作画。相应地，美术馆里所展示的作品就是这些风格的大杂烩，如此不加选择的混合展示与798其他地方经过精心策划的展览有着天壤之别。在万寿台美术馆里，人们可以看到长达三米的画卷，描绘的是健壮的朝鲜矿工被女学生和五彩的花纸簇拥着，同时还有朦胧的水墨风景和多愁善感的油画肖像，画中的女孩们坐在阳光普照的公园里，一群鸽子亲昵地环绕着她们。如果说相对于佩斯、林冠这类光鲜亮丽的艺术机构，万寿台看上去就像一个古怪的邻居，那么有必要指出，798里还住着更加匪夷所思的角色，比如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对面的那家临街画廊，就专门制作死去宠物的填充标本。

除了艺术品之外，万寿台美术馆还出售邮票和明信片，上面的图案从动物、植物到金正日开的轿车，种类之多，应有尽有。这些邮票和明信片的最明显的主题就是政治，邮票上全是历届中国政治领导人到访朝鲜的情景，以此强调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甚至还有对于中国自己成就的礼赞——比如香港回归，第一个进入太空行走的中国人，等等。

对于中国主流的观众群体——比如798里越来越多的观众——来说，万寿台这些视觉风格都是十分熟悉而且容易辨识的，尤其是苏联影响下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绘画，和中国许多艺术学院主要教授的那些绘画没什么区别。而且，对于中国新贵收藏家来说，万寿台的这种艺术作品为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当代艺术投资者提供了机会，因为这些作品的价格具有竞争力，而且他们不需要事先对该领域有什么了解。的确，中国的藏家很快就开始吹捧这种艺术的浪漫主义以及艺术家们对于细节的关注。朝鲜艺术家们善“写实”，他们从不害怕费时费力，他们能一丝不苟地画树上的树叶，或者老虎背上的每一根毛发。无论在主题还是技术上，他们都绝不走捷径，并且这种毫无抽象性或实验性的风格反而特别对藏家们的口味，因为那些藏家很难理解二十世纪艺术史中诸多脱离再现性的艺术风格。

周三下午，我来到万寿台创作社美术馆，希望能够采访馆长吉正太。那里除了三个中国员工之外再无他人，他们坐在一张白色塑料桌旁，一边八卦一边往光滑的信封里塞崭新的朝鲜币。我没问他们钱的事儿，只问馆长去哪儿了，他们告诉我馆长不在。后来我每次去馆长都不在，他要么去了医院，要么正和重要客户在一起。见不到馆长，就不能确切地知道万寿台是何时第一次在北京开设美术馆的，它在那里多久了，以及它有没有依法登记的名称。因为在北京至少还有两家画廊挂着万寿台的名号，而且以前798里可能还有一家。

我很想见见支持这家美术馆运作的这个人，虽然他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但也因此而越来越受人关注。全中国的朝鲜艺术展览在显著增多，朝鲜艺术在成都、大连、上海、天津和烟台等各大城市盛行起来。在北京，万寿台美术馆还参与了一年一度的艺术北京博览会，维持它在朝鲜境外的合法性。随着紧张的外交关系逐渐冻结了旅游业，平壤更加依赖北京来为其带来经济收益。但是，由于美术馆运作的稳定性决定于两国是否能在文化和政治上保持友好关系，因此它的命运目前还无法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