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CAFAM 未来展:亚现象·中国青年艺术生态报告

徐跋骋,《没有天空的城市》,2010年,综合材料,600 × 300 × 200厘米

继“超有机”之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又推出了首届CAFAM未来展“亚现象·中国青年艺术生态报告”。显然,在这样一个时间做这样一个“梳理”年轻艺术家创作的展览,反映出策展团队对当下行业语境中发生的变化和趋势的敏感。而联想到最近发生的各种针对、覆盖或者触及年轻艺术家实践的行动和讨论,展览的指向性与野心表露无遗。同时,新世纪前十年中国的当代艺术实践,尽管没有被展览提及,但在一个声称以“未来”为向度的展览项目中,这个最近的过去无疑是其思考和想象的重要背景。可以预想的是,在策展团队的构想里,年轻艺术家能为再次描述我们自身的历史提供必需的参照,无论这种参照在他们看来是补充式的、非主流化的还是异想天开的。把那个十年、甚至是20世纪九十年代乃至更早的中国当代艺术历史纳入进展览的前语境,这出自于策划者的艺术史经验,但较之展览呈现出的更为明确的行业诉求,这种艺术史的考量并未在展览中深入地进行。

整个展览涵纳了95位35岁以下艺术家的近200件作品,而展览画册(“提名集”)中更是纳入了被80名评委“提名”的286位来自大陆和港澳台的艺术家创作,规模和覆盖面都是国内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得益于主办机构和策划者的资源组织优势,展览中收入的创作风格、媒介、方法论、艺术策略以及意识形态极具多样性,甚至参与“提名”的评委的背景与学术倾向也达到了最大的差异化。大而全,这个似乎已经在当代艺术语境中消失的工作方法,不仅在展览中有着明确体现,也是作为观众的我们在展览中所获得的最大的观看体验。展览组织的学院风格和权力化诉求如此显著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并且把我们有限的经验、想象和判断放大到最大。

似乎为了与诸多评选制度的娱乐化倾向相区别,展览拟定了评选过程的专业性与学术性。只不过,我们既无从得知是否存在以及如何进行的细化的评选过程,也无法看到,在组织者追求公正、客观的前提下,这种家长制的筛选到底切入和发展了哪些研究的视角。但似乎并非人人都对此有所担心,而是向“央美美术馆”这个标签报以会心一笑。这座新美术馆自建立以来,一直诉求于机构内部的结构改革和理念更新,并且做出了多方面的尝试和思考。但是,下属于官方美术学院,在人事结构和财政资源必然受到影响的前提下,美术馆自身的实践也掺杂了过多的自我预设和限制,这一点,在此次展览中体现了出来,也暴露出本土化“新机构主义”实践的一大症结。

展览现场,2012年,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

整个展览将正在浮现的艺术实践称为“亚现象”,进而将展览结构划分为“蔓生长”、“自媒体”、“微抵抗”、“宅空间”、“浅生活”和“未知数”六个部分(在展览中,出于种种原因,这种划分几乎没有得到体现,仅仅在展签中有所标识)。在策展团队的描述里,这一整体性的判断基本上以当下艺术家实践的社会性和社群性特征为出发点,赋予这些实践之中所表露出的立场、关联性和价值倾向以强烈的时代特征。一方面,我无法用我理解的“策展实践”一词来描述“未来展”的策划和呈现。策展是一种创作,一种基于对自身工作认识的创作。尽管策划团队有意用“报告”这个题目规避策划人的视角,追求一种平和和客观的态度,这不足以掩盖展览仅仅立足于经验判断的问题。实际上,这种对于正在浮现的艺术实践的解读方式恰恰绕过了这些实践的具体性,并且主动忽略了它与艺术语境的关联。比如,当展览中呈现近期诸多以抽象为主题的绘画和架上的创作时,就没有讨论它们在现代主义与商业语境所构架的坐标系中,呈现为何种形态和意义。在一个非历史性的展览上,提问的缺失将成为致命伤。所有的精力都聚焦于当下的粗粝,仅仅用单一的社会性描述促成关联,以求塑造新的艺术地域,这样的做法,让未来显得非常沉重。

另一方面,这种似曾相识的社会性讨论回流,出现在我们急需反思却又被麻木和被动充斥的当下,极具讽刺意义。中国艺术家如何在实践和创作当中,摸索和建立自己与生活和社会之间的对话,一直以来被艺术批评之中所泛滥的单一化和泛理想化的政治与社会解读所遮蔽。当我们迫切需要重新来观看中国艺术家在经历了85’美术新潮之后,重新回到建立个体艺术价值的努力及其转变的背景时,我们的批评和研究视角仍然局限于自我想象的本土开发之上。我们要问的是,这种现实主义式的工作态度,是否真的那么现实?“亚现象”展览田野考察的工作方法和社会性的价值讨论之外呈现出的自我确认和满足感难为我们所忽视,我们发现,艺术本身缺席于这场隆重的仪式。在美术馆那座复杂而难以把控的空间中走走停停,除了感叹于空间之于布展的难度和大量作品的相互挤压与消解之外,我们完全忘记了眼前艺术的存在。

当展览用社会性和生态描述自身时,它有意抽离了行业和艺术系统的维度,而后者,恰恰是这样的工作方式下产生的展览最亟须诘问自身的问题。我们是否真正可以正视身处的周遭,正视我们自身的工作?是否可以在竞争、消费、资源抢夺和胜利幻想之外,真正反思那些既成的经验和长久以来纠缠在我们身上的语言结构?因此,一切问题都与代际差别无关,而是在于如何认识我们的视野、先见、思维方式、判断习惯和文化土壤。如何面对局部经验和局部视野,主动消化自身的工作和立场,将帮助我们不被自身有限的经验所困扰。本质上说,这关乎于正视自己的有限性及如何预见和建立有限的经验与有限的经验之间的关联性,从而建立起自身的视野并加以反思,而不仅仅拘囿于本土的概念。 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