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说一个展览你必须亲身到场，就如同巴哈伊教徒说“你要爱我，否则我的爱无法到达你”一样，多少都夹杂着一种广告、利诱、威胁，或托辞的复合味道。但正如通常发生的那样，事先顾虑到不良之处，并不总是能有效阻止事主冒险一试的冲动。比如此刻，如果面对一个问及“关联”这一个展的人，我的第一反应，也是惟一负责任的反应，大概也还是类似的说法：你要去现场，否则现场无法到达你。

作为中国当代艺术重要的一环，录像艺术的发轫、崛起、进展，乃至面临的困境和质疑，王功新及其作品，与张培力、汪建伟等艺术家的努力都从各自不同的方向，构成和提供了足够丰富的线索，并使这门艺术在中国能够找到其最初的那些责任人。自从此人1 9 9 5年在自家房里打了一个3 . 5米深的洞，将一段单频录像放入其中，当代意义上的录像艺术才算是第一次获得了具有足够前瞻性的现。相信当年围观过《布鲁克林天空》的人也都能够局部同意我这样的判断：这种前瞻和潜能，直到15年后的今天依旧没有被穷尽的迹象。评论者大概都曾不同程度地注意到这个掘洞者及其录像艺术在其介入之初即表现出的诗意和张力，而这种注意如果具备与艺术家及其作品同等的敏锐，那么，我以下所要强调和归属王功新的特质，应该也有人作过更深入的表述：接受这一媒介和对之的不信任，在王功新是一致的，也正是这种一致性中的冲突，使之在一开始就将录像艺术置于一种悬而未决的表现形态中，给这种首先意味着动态和画面的图像艺术一种大于其特征的外部框定，或者空间关系，或者展示方式，或者对之进行塑形的可变性，总之，在王功新的创作中，录像艺术从一开始就不是以其形式上的纯粹，而是以其复杂的不确定性被展开的。这也解释了他的作品何以经常表现出更多的装置感，甚至会把自己的某些录像装置在自我定位上延异为“雕塑装置”。

在我看来，“关联”所呈现的四件作品，其核心和本文是《与梦有关》和《与y a有关》，而中间的另外两部分，即《与死亡无关》和《与情有关》，无论从体量、位置、作品形式，以及现场效果来看，都更像是本文的脚注。关于这种脚注是如何可能的，我觉得有必要在此先予以说明，以便此后不再赘述：对于在作为本文的两个主体作品而言，它们需要在其社会化与总体性的表态中内在一种对之的消解，那个镀金骷髅头/显示器，以及《与情有关》中处于对峙的一软一硬两帧画面， 在“关联”的文本关系中意味了艺术家个人内心的转身之所，认可艺术在必须担负足够的社会关联和责任的同时，必然保留其负隅顽抗的一席之地，哪怕仅仅是象征性的。

相信对于多数亲临过这一现场的人，都会认同我这样的观感：王功新在技术及其可能性上的专注程度和娴熟，是甚至会令依旧坚持某种黑格尔式的本质主义的同时代艺术家反感和不以为然的。而这样的技术运用，尤其在由9频影像构成，且具有无与伦比的装置感的《与y a有关》身上，更是目迷耳乱，音色勃勃，达到了令人眩晕的程度。

这件事实上只占据了二楼一个局部但效果上甚至充满整个展厅的作品，实在难以通过文字表述获得哪怕百分之一的再现，我仅能就其效果进行勉为其难的一般性描述：与空间等高的9个长方形投影，被精心而刻意地分布在大厅一角，其精确程度足以保证这6分钟影像中所囊括的所有声音、画面和节奏都获得毫厘不爽的表现；而其别扭程度，则在同等有效的意义上，保证了观众除非跟随艺术家所欲达成的空间关系，否则在这些快速转换和完美传递着的动态视听中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兼顾全局的角度，而如果你执意不肯屈尊并小跑着跟随艺术家为你设计的角度，能够得到的，将只是一些顾此失彼支离破碎的刺激和凌乱快感。如果你身处现场，一定会觉得矜持何以常常是一种愚蠢。至于《与y a有关》的内容，如果试图给出一种完整说明，我认为既不恰当又过于冒险。相比之下，我更倾向于就它构成了对中国当下癫狂入迷的集体无意识的难以确定但足够深刻的象征这一点，略作同样象征性的表述。

同样说明，对位于一楼入口处的《与梦有关》，显然更容易一些：这一动用了2 0 0个MP 4的作品，分别录制了10 0 个熟睡中的面孔，以及不妨先入为主地理解为这10 0 个人所梦见的10 0 个物品，这些影像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有节奏地渐变，同样的画面呈现出不同的瞬时变化，人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而物品则或以正片或以负片。这2 0 0个MP4 被巧妙地置于五张悬浮的黑色床体上，在微暗的空间中，这里的一切都恰如其分地暗示了并能够使观众给出与作品标题相一致的判断：与梦有关。但这一“与梦有关”的场景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可以不就此展开技术、手法、艺术语言等等的细节讨论，那我愿意不惮草率之讥，将之解读为艺术家王功新以其特有非中心录像艺术，通过对当代中国及其潜意识所作的一次通俗意义上的精神分析，素描和图像化了这个时代普遍的不安与荒诞。

展评是一件类似酒店知客工作，对于“关联”到底是如何可能的，我只能做此点到为止的说明。至于真相，如果你因为各种原因而无从判断，我只能还是将“悬而未决”这一概括，作为哲学赞辞，再次奉送给并非理所当然的录像艺术家王功新了。 和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