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一生:华君武纪念特展;不负丹青:吴冠中纪念特展

吴冠中 水上人家 1980 木板油画 46 x 61 cm

有些展览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如7月份同时在中国美术馆开幕的华君武(1915-2010)与吴冠中(1919-2010)的特展。这两位在新中国美术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画家在6月份先后去世,对于讲究盖棺定论的中国人来说,此时的特展具有双重涵义,一则有缅怀之情,属于悼念活动;另一面由国家最高级别的美术馆出面组织展览,也会被认为是给予逝者的一种哀荣;当然,这样的仪式也是对未亡人的一种慰藉。逝者已矣,生者能否从不期而遇的两个展览中体察出某种意识形态在历史中的流变、转折与融合,才是一个更耐人寻味的问题。

华君武比吴冠中年长四岁,是中国最著名的漫画家之一。他自学漫画,并且在青年时期就已将自己的漫画创作与救国图存、革命信仰联系在一起,先是作为众多进步青年中的一员,他在1938年从上海辗转到了延安,而后又在194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无论是抗日战争时期,还是解放战争时期,他的漫画创作更多地集中在政治时事题材上,用于打击敌人、宣传革命、鼓动群众。而同处于相同大时代背景之下的吴冠中则一直跋涉在自己的求学之路上,无论是在学艺前,还是在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学画之后,他都是一名勤奋刻苦的学生,即便艺专毕业之后,做了几年重庆大学助教,期间又结婚,也未能动摇他出国去欧洲继续学习绘画的决心。后来,吴冠中把1947年入巴黎高等美术学校至1950年回到刚刚成立的新中国的这段异国求学之旅,形容为去摸对方的家底。

吴冠中 春风又绿江南岸 2007 水墨纸本 48 x 59 cm

吴冠中在晚年坦诚,是否回国对他来说是一次“严峻的选择”。确实,当时种种的顾虑在回国之后真的一一应验。然而,吴冠中是一位倔强的画家,他可以忍受来自美术界以及学院当权者的一次次排挤,却不愿改造自己的艺术观点。或者说,吴冠中对于绘画带有的现代主义倾向的理解,也在阻碍他踏上为工农兵服务的革命艺术之路,为此画家本人还戴上了一顶“形式主义”的学术帽子,并且与他至死相随。同时,吴冠中也意识到凭一己之力是很难改变当时主流的艺术氛围,所以在回国不久他就把自己的绘画从主题性创作转向到风景画的创作方面,至少这样,他所崇尚的形式风格可以确保在自己的作品中体现,而又不会受到过多的某种来自外界的压力。相比回国后接连遭到诸多人生挫折的吴冠中,参加革命的华君武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不仅被调入《人民日报》文艺部工作,并且很快的进入中国美协的领导层直到在1985年当选副主席一职。

难道是因为时过境迁吗?在中国美术馆一层5号、7号展厅的华君武漫画展已很难看出画家与中国美协曾有过的亲密关系。相比横贯五层三个展厅的吴冠中作品展,华君武在一层的展览既不好找,布置的也有点儿局促。除了配有镜框,所展出的《疑难杂症》、《漫画猪八戒》和《生活拾趣》三个系列共235件漫画原稿只是被简单的挂在墙上。而美术馆五层的展览规格要高出许多,它虽谈不上是一个研究性质的展览,但明显要精心许多,除了绘画作品之外,还有关于吴冠中的各种文献以及人物纪录片,甚至还在墙上投射出吴冠中某些著名的言论,其中就有那句“笔墨等于零”。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两个展览的人气,一层的展览只有零散的几个观众,而五层的场面则是相当的热闹,各个年龄段的观众都有,时不时还有人拍照。

华君武 疑难杂症之八: “每年年终必犯病, 突击花公家的钱, 只好捆住手脚来求医” 1985 纸本水墨 28 x 22 cm

此时的对比,让漫画退回到一个边缘的位置,在艺术的内部,这或许是一个相对恰当的位置,但漫画在之前的重要性是一个难以回避的事实。无论中外,漫画的出现与发展都是与现代新闻业息息相关的,漫画由媒体衍生出的传播性,使得漫画天生就能作为一种可以有效传播意识形态的媒介,如同常说的“寓教于乐”,画者的真正用心常常隐藏在读者的会心一笑之中。只是当讽刺的对象不再是阶级敌人、不再是帝国主义,而是“人民内部矛盾”的时候,那么在一种舆论阵营中的国内漫画,就只能逐步转型为一种在群众内部实行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教育手段,所以,漫画中的讽刺让位于生活中的幽默也就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回头再看华君武在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创作的“内部讽刺画”,其中被辛辣讽刺的社会现象很难说是可以通过思想教育来解决的。至于漫画中的幽默在电视与互联网等等新媒体兴起的时下,也由更为直接的娱乐形式全面接管了。

假如留心的话,你会发现美术馆对于两位画家的艺术成就有着相似的评价:华君武的漫画笔法简练富有民族特色,具有鲜明的中国风格;而对吴冠中则是集中在“油画民族化”与“水墨现代化”这两个核心。言者肯定有心,听者未必有意。即便观众无法品咂出其中的要义,也不妨碍我们对两位画家作品的喜爱,因为他们作品的深度绝非来自他们的艺术,相反地,他们的作品再一次证明了“雅俗共赏”在艺术中的有效性,只就这一点,两位艺术家就可以在各种政治正确的语境中被殊途同归。记得吴冠中在一篇自传中曾惊讶于自己崇拜的老师苏弗尔皮教授的作品在几十年之后竟然在法国的博物馆内消失无踪,由此感叹历史的淘汰无情。现在还无法判断在这两位艺术家身上究竟还会不会重演艺术史的无情。但至少有一点是无疑的,有人已经将如何辨别艺术市场中的吴冠中假画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这倒也显现出一种时代的特征。      孙冬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