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天空

文/Text: 皮力/Pi Li

《 天井》,2009年 布上丙烯,5 0 0x6 0 0厘米

“一个已经有建树的艺术家,在中年应该做什么样的展览和作品?”这或许是我们很多人在今天面临的问题。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承认,在生产与消费,创作与批评中,艺术已经成为了一场不断追求更新和更年轻的游戏。而在中国,当代艺术仿佛处于这样一种怪圈:它一生下来就老了,可是到死了还没有长大。艺术生产和消费频率的加快并不能消除艺术家内心的焦虑,虽然他们从外表上看起来或许是淡定的。

这是我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参观喻红展览“金色天景”时萦绕脑海的一个问题。今天人们或许无意中已经淡忘了喻红所被归属“新生代”艺术——在经历了1980年代的新潮运动和短暂而剧烈的社会动荡之后,一批刚刚从写实体系的学院教育中毕业的艺术家开始描绘不经的日常生活。这些生活在写实体系和新潮体系中,在它们出现在画面以前都被视作是“庸俗”的。新生代的艺术家大量使用日常生活中的照片,并在绘画中借用电影语言的镜头叙事,同时还包括时尚,比如喻红当时就使用了大量鲜艳的颜色用来平涂画面的背景,这种做法在“金色天景”中体现为一种灿烂而耀眼的金色背景。在视觉文化超级发展的今天,这些金色因为失去了当年的上下文关系而有着流俗的危险。它真诚、有着自己特殊的文化背景,但这种背景在今天被转化为了自己的反面。这种尴尬的境地倒是映衬出文章开头所提到的问题。这并非孤立的焦虑,而是我们时代的焦虑,它横亘在每个画家心中,横亘在每个写实性画家的心中。

《初学者》,1990年 布面油画,167.5x167.3厘米

从1990年代开始,喻红画面的主题就处于一种超稳定的状态。她始终将绘画的触角伸向那些身边的密友、家人和自身;她恪守着自己谨慎的本分,用自身和周遭的关系来定义自身。显然她不属于那种看世间沧海桑田得出自己结论,然后轻而易举修正自己结论的艺术家。喻红笔下的各种人物其实都是她经过和自己比对后的结论,是对自己和自己描绘对象与环境双重思量。在那些夸张、传神的造型背后有着一种穿透了女性忧伤的理性力量。但在艺术生产与传播频率越来越快的今天,这种适合凝视的理性力量很容易被喧嚣淹没。人在这种潮流中,往往会被裹挟着前进。和超稳定的图式与理性力量相比,喻红倒是不断在尝试从丝绸到硅橡胶,从绘画到实物的各种媒介,试图用某种克制而客气方式提示人们对其理性力量的凝视。

从这个角度来看,由四件油画作品构成的“金色天景”则可以被看作是过往温文尔雅尝试的一次暂停和休止。喻红使用了“程式化”的语言,她将那些日常生活中的人和新闻事件按照宗教天顶画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并且匹配上古老的宗教含义,程式化并不是简化,而是理性力量的一种提炼,或者对现实生活的片刻怀疑;而或许是已经明了在现实生活中艺术的领地已经不多,如同在美术馆的墙面和地面上已经不可能发生什么新奇的事物,喻红将自己的作品,如同借用的宗教母题一样,高悬在了一个我们无法企及的空中。这种“在空中”的姿态是一直存在于她体内的一种气质,只是这次它坚决而明确地成为了作品的空间表述。

对于一个钟爱绘画,并且有着特殊绘画气质的艺术家而言,“在空中”也赋予了喻红无限的绘画乐趣,在狭小的工作室地面上,她研究向天空仰望的技术,研究如何用画笔划过画布,让现实中沉重的肉身飞翔。而在这个过程中她似乎也可以在片刻之间飞翔。和这些天顶画产生的原始情境不同,它的精妙之处不是在想象一个天国,而是试图将繁荣而残缺的世间提升成一个“天国”,从而发出自己的疑问。它们完成在地面上,然后悬挂在空中,这无疑是一个富有意味的隐喻。

当这些对现实的描绘出现在金色天空中时,我们身处的现实便被狠狠地砸在了地面。通过单纯的绘画方式和明了的空间语言,喻红用最简洁的方式使自己超逾了现实和艺术语言的喧嚣,并将自己隐身在金色之中。而现实在天井中被现实“围观”。如果我们了解她20年的创作历程,我们必将感觉到这种凌空飞跃的空间语言并非一次伟大的“表演”,而是一次伟大的“拒绝”。她拒绝了现实以及和现实的期待握手言和,而是选择了超越。然而所有的飞翔都并非永恒,我们也期待着飞翔过后的喻红。

金色天景 2010年,展览现场 摄影:唐萱 图片提供: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 生存技巧》 2010年,丝绸、纺织颜料 600 x 114厘米 x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