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师:肯德尔·戈尔斯访谈

供图: 常青画廊 , 摄影: 奥克·泰勒·史密斯

南非-纽约-南非

LEAP:是什么促使你开始做艺术?
肯德尔·戈尔斯:很简单。南非还实行种族隔离政策时,每个白人男性都必须服兵役。入伍是强制性要求。我反对种族隔离政策,因此也反对南非的军队。唯一可以逃脱兵役的做法就是去上学。如果拒绝入伍,就会被判六年徒刑。所以,为了不坐牢,我开始学艺术。但最终,我还是被送上法庭,判了六年。
LEAP:所以,你是个有意识的反对者?
肯德尔·戈尔斯:我不是有意识的反对者。我是反种族隔离运动的一分子,我的态度是“不服兵役,也不进监狱。”一名有意识的反对者会选择坐牢,但我认为那样等于间接支持了原来的系统。所以,我决定自己绝不要坐牢,也绝不去服兵役,那就只好逃亡了。
LEAP:没错,那是1989年,当时你二十岁。那时候的纽约是什么样的,和理查德·普林斯一起工作让你学到了什么?
肯德尔·戈尔斯:当时的纽约很棒。我忘了在任总统是谁,但市长应该是朱利亚尼。他发起了一场整肃运动,但整个气氛还是很摇滚。CBGB’s俱乐部还没关门,第42大街是红灯区,同性恋的地下世界也还在。纽约还没变成现在这种资产阶级家庭聚集地—一切都还挺狂野的。我从理查德·普林斯那儿学到的应该是他的幽默。无论他的人还是作品,都有一种嘲讽的黑色幽默,尤其是他处理文字和颜色的方式。
LEAP:后来,尼尔森·曼德拉获释,你也不用继续过这种逃亡生涯。在纽约生活了一年以后,你回到了南非,而且开始为报纸写文章,并进行艺术创作。当时约翰内斯堡的艺术圈是什么样的?
肯德尔·戈尔斯:1990到1994年,种族隔离刚刚结束,国家有了一个新的开始,那四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一段时间。而且,那时候在艺术界,你必须一人分饰多角。对艺术和艺术家来说,那时还没有任何内容或结构可言。艺术圈很小很小。你的活动空间也非常局限,任何异见活动都被严格压制。不存在什么艺术家运营的艺术空间。从某种程度上,你可以
说,那时的艺术家都被阉割了。
LEAP:艺术家被阉割?
肯德尔·戈尔斯:对,被画廊和藏家阉割。市场需要简单轻松的装饰性作品。为了挣钱养活自己,你必须得画那种挂在沙发后面墙上会显得特别好看的画。画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真的有非常专制的要求。
LEAP:所以那时候你也试图借助行为作品改变南非艺术圈的结构?
肯德尔·戈尔斯:我动用了我能动用的所有手段,包括我的艺术作品,也包括我写的文章—我试图告诉所有人,除了装饰性作品,还有别的艺术创作模式,我们不应该只为了卖而做艺术。如果能卖,当然好。但如果不能卖,你也不应为此对自己做的事情产生动摇。

五角形和星星

LEAP:能跟我们讲讲这次常青画廊个展主展厅的作品《通往天国的阶梯》吗?
肯德尔·戈尔斯:这是一件关于教皇的作品,金色和紫色是教皇专用的颜色。这也是一件关于国家暴力的作品。我们必须得承认,资本主义是天主教的孽种。最早教会我们憎恨的就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徒教你每天照镜子,仇恨你看到的东西,然后把钱捐给教会,以取得宽恕和救赎。
LEAP:丹尼尔·布伦曾告诉我,艺术只要进入公共场所展示就必然带上政治色彩。但你早期作品里的政治性似乎要明确直白很多。
肯德尔·戈尔斯:在五星红旗的国度里,往墙上放一个巨大的五角形,你不觉得这很政治吗?
LEAP:中国国旗上的不是五角形,是五角星。
肯德尔·戈尔斯:是,但五角星也是五角形的一种嘛。区别在于中国国旗是红色背景上有黄色的五角形。而我的作品是紫色背景上有黄色五角形。
LEAP:没错,所以它既是五角星,也是五角形。这是个语义学问题。
肯德尔·戈尔斯:我用五角形这个词,是因为这个词在政治领域和类似炼金术那种领域里都有固定的含义—五角形能为你提供护佑。在这件作品中,五角形代表人—两只脚,两只手,一个头。所有国旗上的五角形都是这样,无论是美国国旗、中国国旗,还是欧盟的旗帜。当你把五角形头朝下倒过来时,它就变成了邪恶的标志,代表混乱。让我特别感兴趣的是,这种象征符号在无意识层面同样起作用。你用倒过来的五角形可以接触到邪恶的力量⋯⋯黑暗的力量。
LEAP:但这种对五角形的反应,难道不是西方文化里特有的吗?在非西方语境下,五角形的作用会不会发生变化?
肯德尔·戈尔斯:古埃及既不是欧洲,也不是西方吧,但那时的人就已经开始以五角形顶角朝向来决定这个符号的象征意义了。在精神和阅读的世界里,你来自哪个文化或使用哪种语言都不重要,我们今天处理的问题和牛顿、甚至柏拉图处理的问题是一样的。我们的文化可能进化了,但作为一个物种,我并不认为人类已经进化了。我们往往觉得自己智力比其他物种发达,但只不过是能接触到更多信息而已。
问题在于,作为一名视觉艺术家,作为一名艺术家,我可以对你理性的大脑说话。我可以跟你谈你理解中的作品。但同时,你的动物性大脑也在解读同样的东西。在你理性的背后,无意识和本能也在帮你理解。最后,你就会得出一个非理性的结论,说你无法解释,因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这是跟理性的大脑完全不同的理解方式。
LEAP:的确,你的非理性结论或反应跟你的理性结论或反应显然有巨大的差别。
肯德尔·戈尔斯:任何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如此,不管是《蒙娜丽莎》还是别的什么,你没法解释它。
原文为英文,翻译: 杜可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