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律师在伊夫·内茨哈默展览现场问我：这个 人的作品到底在讲什么？这显然是一个在当代艺术 馆里重复了一万遍、并且显然还要继续重复下去的问 题，这个问题总是引来不怎么优雅的暧昧笑容，当代 艺术世界对这个问题的逃避显示它自身正在变得固步 自封并且傲慢。而这种傲慢的结果之一就是，在社交 场合，提问人从不指望得到回答，被问者也早已精通 如何体面应对。

但我决定正面回答：“基本上就是谁都会遇到的 各种当代生存条件下的心理体验，这个艺术家把这种 体验表现在人的身体上、并且让身体和空间发生紧张 关系。”我的意思是，如果观者想寻找的是叙事（“到 底在讲什么”），那么伊夫作品根本无所谓叙事，他总 是以尽量节制的线勾视觉形象暗示环境以及内心施与 人的压制，就连他的音乐也只是制造个音场来提供空 间感，间或有一点情绪的暗示，并且绝不能给得太多。

自从20 08年第一次在位于苏黎世郊区的工作室 看到他的作品，伊夫的创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化 （关键节点就是在民生美术馆个展期间发生的，下文 将展开讨论）。当时令我难忘的是，在例行的“工作室 看作品”的场景，伊夫用一个大投影播放自我介绍的 幻灯片，用一个摆放在高于桌面的台子上的笔记本电 脑不间断地播放动画作品，几个高低不同的简易文件 夹做成画架，展示一些绘画作品—就这样他把整个 工作室变成了一个综合装置的空间，他前一年在威尼 斯双年展瑞士馆的作品大获成功，正在于他以空间 改造的手法，把屏幕中的动画世界挑入到整个建筑 空间。

这样致力于绘画、动画与空间的互相关系的实 验，在他的民生个展期间，又发生了工作方式的革 新—预先做好的方案在到达美术馆空间之后就被 艺术家自己推翻，他开始在当地寻找材料，制作新的 作品（包括动画、声音和装置），每天在展场更新，直 到展期的最后一天，作品才真正宣告完成。也许是上 海丰富的日常生活世界给来自苏黎世的艺术家带来了 新鲜的刺激，他在这里不仅热衷建材市场、五金店、 文具店，还时常在大街小巷溜达，他从街上捡到一个 被丢弃的洗脸池，后来把这个锈迹斑斑的白色瓷器变 成了作品中的一个屏幕。最后的成品出人意料地呈现 出一种剧场感，像一部由物件讲述的情景剧，与伊夫 以往的作品相比，动画的成分被缩小了。

至少有两件事值得关注：第一，环境和材料的刺 激对于已经形成自己方法和风格的成熟的艺术家的影 响。第二，在“开放”的工作过程中体现出来的即兴创 作与整体控制的紧张，也即，从各方面对未来之不可 预期的期待和兴奋出发，最终又如何能回到艺术家自 身的创作逻辑之中。与此同时，开放的创作也毋庸置 疑地，对美术馆和观众提出了新的要求：对前者，它意 味更加复杂的工作；对后者，它表现出对另一种“开放 的阅读”的需求。最后，我非常看重的是，这样的工作 方式在艺术家极其清晰的创作轨迹上会留下怎样的 印迹—它是否会成为伊夫·内茨哈默转向的开始？ 林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