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洹:问孔子
| 2012年02月20日
孔子哪是那么好问的,即便是《论语》里一班爱问之人也不是凭空发问—需有理性的思辨,入世实践一番,肠内思索一番,发问才能有的放矢,如果只是胡乱发问,那就是“天问”。所以,张洹新个展之“问”,提示给观众的应该是:从“孔子”这个符号主体出发,在孔子这个能指符号中发现其不同的所指棱面,窥见孔子与自己、与他者的关系,并在漫长的时空轴内,检验其失效和普适的可能。
符号中的孔子形象,历史不仅久长且墨守成规:主流语境中,他始终是一幅颇有城府的先师模样。但展览中,一尊摹自明朝无名氏《孔子燕居像》的巨大孔子半身像,肉身裸呈在观众面前。最为关键的是,它提示了一种有别于常规经验中的“偶像”孔子:孔子曾经落魄过,更因游说列国无果而流露“累累如丧家之犬”的疲态。现场,这孔子目光低垂,门牙龇出,周身毛孔粗大,一脸寿斑。他氽在冰凉的薄水中看着自己,始终看着自己,犹如一场自问—在这里,“孔子”既是“问”的对象,也是“问”的主体。
而两幅约8米长、3米高、体量相同、均以香灰为料的作品显然有着“互问”或“互文”的意图。张洹选取了孔子和耶稣这两位“导师”入画,画面格局却大相径庭:在一个类似私塾的空间场景中,孔子居于画面中心,周边紧密环绕着弟子;而另一幅画面,布局似《最后的晚餐》,耶稣与门徒处于同一水平线,甚至有门徒不规则地分散在画面的一角。在这场景中,两位人物的差异性,不仅在与其子辈、门徒的交往模式、承继关系中流露出来,也在互为镜鉴的比较阅读中显露无遗。而对于前者来说,那些时间性和仪式性的祭拜残剩材料,暗示着千万代弟子对孔子趋之若鹜的尊奉,但由杂糅的烬料所涂抹出的面目模糊的人像,也似他们前赴后继,却不外乎千篇一律的求学境遇,终致是一种残余、乏味的存在。
耐人寻味的是,在展馆外临时搭建的小屋内,一株千年树干正受白蚁侵蚀。兽皮般腥膻又暖烘的味道从树干里散发出来,白蚁在黯黑的内部,树干表面黑蚁则高举着伙伴的尸体飞速疾行。张洹认为白蚁社会传达了一种“礼”的秩序与制度。但就目下社会而言,这或许也传达了另一种暗喻:一个长久地生存于阴暗深处的“礼国”,是否真的不会孳乳出一套阴暗机制?果真如此的话,外在的“叩问”、“发问”是否能够敲山震虎似的抵达那看似有条不紊的“礼”的王国?而为了改善、解决甚至是革命的“发问”显然是一种“拂逆”自然进化的行为—所以,是要“发问”还是要听凭“秩序社会”的缓慢选择?
问孔子,但孔子曾言,“讷于言而敏于行”;问孔子—但每次指向的都是被皮相化理解的糟老头:比如那些由兽皮制出的孔子像,一头白发兀自发狂的机械孔子,或是展览现场那个身着儒服,面容哀戚,几乎惊倒一干众人的真人版“孔子”。但,何不问问那个认同这般人生理想的孔子—“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个孔子,内心轻盈,思无邪,也许可以给我们一点别的意见。 袁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