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起变化, 将会发生
2012年03月16日
|体制内外,市场边缘
“在传统的画种以及湖北美术史全面梳理了以 后, 今后肯定是走向现当代艺术。”湖北美术馆馆长傅中望说。其时他坐在美术馆的咖啡厅里, 玻璃门外能看到湖北籍艺术家史金凇的馆藏雕塑作品, 再远一点的展厅里, “中转— 三官殿1号艺术展”正展出着包括傅中望本人作品在内的绘画、装置和录像。对于这个成立不久的省立美术馆来说, 这个展览已经非常当代了。同期进行中的展览还包括“辛亥风云”、 “李岚清篆刻书法素描艺术展”和“京剧与湖北图片展”。
2007年11月, 湖北美术馆成立, 开馆的大计划选择了“回溯与展望”的命题,梳理湖北艺术从民国到如今的线索,分类法则为“国油版雕”。这是保险也保守的一步。对湖北艺术发展进行文献性梳理无可厚非,美术馆主办的“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则照 顾到了湖北的漆艺传统, 但这种地域性很强的选择也明显有其局限性。按照馆长傅中望的介绍, 展览还是要做到“ 领导满意 ,专家满意 ,老百姓满意 ”。这个标准听上去确实不够“当代”, 内里顾虑重重, 不过对一个体制内的省美术馆来说, 却也是必须面对的问题。美术馆运转的资金基本依靠政府拨款, 人员编制也要参考国家事业单位标准, 他们处在体制之内。不过美术馆的存在以及人员构成本身已经在说明, 体制开始允许“当代艺术”的进入— 在湖北美术馆成立的第二年,同样偏向当代的武汉美术馆也向公众开放。现在政府已经意识到艺术可以给一个城市带来什么 (“创意产业”这个说法可能更具吸引力和说服力), 不再像从前一样漠不关心, 但如何关心, 关心到何种程度, 几个展厅里的展览主题说明了一些问题。大环境让人看到希望, 具体工作进行起来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耐心— 新建立起的美术馆馆藏单薄, “向现当代艺术转向”也是一项复杂且耗时的工作。
展览和收藏之外, 美术馆也明白公共教育是这样一个机构的职责所在, 如何与当地群众互动, 培养观众人群, 尤其在一个“去美术馆看展览”并不包括在日常生活考虑范畴内的城市, 他们想出了一些奇特的对策, 比如请画家现场作画, 呈现对一般观众来说神秘的艺术生产过程; 举办大学生辩论赛来讨论中国水墨画和现代的关系,当地媒体对此表现出了不小的热情。
硬件设施有了, 软性的条件更难营造。首先是观念, 湖北美术馆策划推广部总监朗雪波说起他参加一个国际美术馆研讨会时的情况, 与会的西方美术馆馆长们谈论着展览概念和学术问题, 国内美术 馆馆长们则大多更关心如何找钱, 如何平衡各种关系。这个时间差当然不能全怪中国的馆长们不思进取, 就像中国的大部分事情一样, 起步阶段, 基本问题尚未解决。其次是机制, 现在一个比较开明的领导已经是底下做事的人的大幸, 领导一换, 前面的工作就有可能全部推翻, 这也像中国很多事情, 由于没有运作成熟的机制,大部分时间只能倚仗关键人物的作用。
“实际上湖北美术界的‘八五思潮’还是从体制内出来的, 是在美协的领导下, 做了一个大的艺术活动, 所有的年轻的艺术家, 包括一些成熟的艺术家都参与其中。” “美术文献艺术中心”的负责人刘明说。《 美术文献 》杂志于1993 年创刊 , 开始时亦是一本体制内杂志, 评论家彭德担任第一任主编。艺术杂志在1990年代所扮演的角色与今日不同, 艺术家和批评家的参与程度很高, 刘明说《美术文献》也是在那一时期和很多艺术家建立起了紧密的关系, 这其中就包括后来成名的湖北籍艺术家曾梵志。这些关系也在日后成为了他们开办画廊的最原始积累。2003年, 股份制的“美术文献艺术中心 ”成立, 发展至今, 身份十分复杂, 它包括一本杂志, 一家画廊, 同时还保留了自己的“非营利机构”身份, 与政府有着说不太清的关系。外人很难理解这 些互相冲突的身份是如何在同一家机构内共存运作, 但它确实在武汉发挥了重要作用。如此身兼数职的“复合型”机构回应的是整个城市艺术生态的单一和链条的缺失, 而它的存活也说明了它对环境的适应。
刘明说“美术文献”的历史就像是一块化石, 每一层内都能发现武汉当代艺术变化留下的印记。 “八五思潮”时武汉是重要阵地, 产生了一批有影响力的艺术家和批评家; 武汉也曾经有过中国短短的当代艺术史上甚为重要的一本杂志《美术思潮》, 这本杂志虽然由地方主办, 却是一本全国性期刊, 后因经费问题 和“太过实验性”而停刊。《美术文献》创刊时的主编彭德和副主编鲁虹都曾在《美术思潮 》工作。杂志也见证了1990年代大批武汉艺术家的“ 北上 ”和“ 南下 ”。2004 年,《美术文献》创刊十周年 时策划了“ 首届美术文献提名展 ”。“ 我认为第一届文献展是个很重要的展览, 在那个时段, 武汉走掉了那么多人, 通过这个展览有重新汇集的一个功能。”刘明说。2007年的第二届文献展则请来了皮力策划, 皮 力也是武汉人, 这次的文献展同时也成为了湖北美术馆的开馆大展。
虽然艺术市场从未在这座城市真正成型, 但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从无到有, 从火热到渐渐冷却也投射在了机构中的画廊的起起落落上。刘明现在也会遗憾于市场最好的时候行动过于保守 , “ 画廊 ” 的身 份在最初时半遮半掩 , 挣扎于销售还是非营利 , 第一次参加博览会时全无头绪 ,“ 签约 ” 、“ 代理 ” 这 些说法也是在摸索中逐步知晓, 不过后来也曾有带着龚剑、李继开等年轻一代艺术家的作品在北京的博览会上卖空的经历。刘明说现在武汉本地缺少成熟的藏家, 画廊更少, 不过可以看到渐渐有人涉足。 “美术文献艺术中心”长期以来承担起的各种功能以后必然会分流, 机构自身的发展方向如何, 是他目前在考虑的问题。
正起变化
K11画廊连续两天内在两个空间举行了两次开幕— 由皮力、龚剑和李建春 策划的“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Something Will Inevitably Happen)以及龚剑、魏源策划的“事情正在起变化”(The Things they are a-Changing)。头一天的开幕仪式很有二线城市特色, 包括了领导讲话、剪彩、燃放礼花、礼仪小姐入场等在北京、上海的 画廊基本无缘得见的元素,同时庆祝“武汉K11艺术 村”建立。这个艺术村包括一个展览空间,同时也为 艺术家提供驻留机会。展览中大部分是武汉艺术家, 也包括陈晓云、胡向前、鄢醒等外地艺术家的几件旧 作, 王思顺则是个生活在北京的武汉人。“事情正在起变化”发生在K11位于武汉新世界商城的空间里。 这里的格局和气氛相形之下则显得更像是普通艺术 圈内活动, 三个艺术家都生活和工作于武汉,属于年轻一代。观众彼此议论,偶尔听到有人说起其中某位是目前武汉最值得关注的一个。展览本身相对常规, 可也正因为常规, 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展览。
K11的背景是来自香港的地产商,“新世界”就属于他们的开发项目。地产商和艺术的联姻不是新鲜事,早在新千年伊始,苗头便已经出现,并且伴随着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以各种形式显现出两者间的合作关系。2001年,北京第一个SOHO邀请艾未未策划展出了一系列公共雕塑,随后又出现了“远洋艺术中心”、“犀锐艺术中心”等机构和相应的展览项目,不过大多都是昙花一现。做一个艺术展的花费比请明星出场便宜, 同时又显得更“有文化和有品位”。 虽然比起房地产业和娱乐产业, 艺术市场显然只是小小一角, 不过在口碑上, “当代艺术”已经渐渐变 得有足够的吸引力部分替换掉明星阵容。虽然地产商和艺术圈初期的合作不够顺遂,但这一关系并未因此消失,而是更新了模式。以邻近的湖南为例,办到第三届的“艺术长沙”已经不像最初一样显得那么具有讽刺性——艺术家、策展人、评论家集体参与其中,失去了站在一旁指手画脚的资格,最多只能自嘲。钱是带动潮流的重要力量。 不过能否有专业的团队协作以及保持持久的投入,还是仅仅“玩票”,这些都考验着一个画廊是否可以“长寿”并且真正扮演起画廊的角色。K11这样的画廊能 否为武汉当地的艺术生态带来一些变化,还未能定论。
“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的后续还包括一个皮力主持的论坛,发言者以外来人口为主, 包括北京来的鲍栋、秦思源, 广州来的蔡影茜, 香港来的岳鸿飞等人。即便是有些本地听众在论坛结束后宣称对围绕“艺术介入社会”展开的讨论感到头疼或者根本听不懂,这样的“引进”还是有其意义。
如果说K11此次展览和论坛还是倚靠“外援”的一次即兴演出,“扬子江论 坛”则是暗暗涌动在武汉这座城市的肌肤之下。“扬子江论坛”由龚剑和另外两位艺术家蔡凯、李继开自2011年初发起, 目前的空间就在李继开远离市区的一个三层的小别墅内。“空间的经费都来自主办者和小团体的捐助, 我们不做任何关于商业的经营项目, 旨在为志同道合者提供实现方案的可能性, 并努力在这个城市形成一个交流与沟通的空间。 ”这是组织者对空间性质和目的的概括。 “扬子江论坛 ” 的做法和呈现的展览最接 近我们所熟悉的 “ 中国当代艺术 ” 。“ 参加过展览的艺术家名单里包括胡向前 、金闪 、陈维 、鄢醒 、李景湖等 ,皮力和汪民安的讲座都吸引来了不少观众。“鄢醒的展览把武汉的文艺青年全迷倒了,他的录像看哭了三个人 。”龚剑说 。这也许有点夸张 ,不过“ 扬子江论坛 ”的确在武汉当地 提供了一个同外界交流的窗口。外来艺术家的介入给本地的创作者们带来刺激, 虽然不能说具有“指导性”, 但至少是开阔了眼界— 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此处才有可能起变化。
艺术圈里人的关系一直都是很有意思的一条线索。“关系”这回事很难拿到台面上说 ,但却有它的作用 。在 K11的开幕上 傅中望做了讲话 , 刘明也出现在了现场; 龚剑曾在“ 美术文献 ”举办个展; 朗雪波参加了“ 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 也经常出现在“扬子江论坛”的活动上。而这些人都和湖北美院有着密切的关系。师生关系 、合作关系 、朋友关系 ,圈子并不大 ,湖北籍的艺术家素来是以“ 独立 ”、 “ 野 ” 、“ 不抱团 ” 著称 , 这当然是一种开放和长处 , 不过对于武汉这样一个既非经济中心也非政治中心的城市来说, 那些选择留下来的人, 整个“建设”的工作里每个人都承担了一部分责任, 让“ 变化 ”成 为“ 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