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傅丹

艺术家傅丹
艺术家傅丹

丹麦籍艺术家傅丹近期于北京的林冠艺术基金会举办了在中国的首次个展“傅丹:我们人民”。借其北京之行,《艺术界》与艺术家进行了独家专访,就傅丹的工作方法、个人身份与创作之间的关系,以及其作品背后的意识形态主张等议题进行了深入对话,呈现这位年轻艺术家于媒体热衷话题所制造出的喧嚣之外的细密思考与独立判断。

LEAP 《我们人民》这件作品包含了民主与自由价值、移民、身份冲突等诸多西方观众共鸣强烈的话题,加上你带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几乎是一个“完美剧本”。但是这些议题在中国的语境里或许会遭遇到非常不同的反应,你在带这件作品来中国的时候考虑到这些因素吗?

傅丹 我的大部分展览其实是一种认知过程,而不是观点陈述。我做作品不想:“OK,它对这些人有什么含义。”不是那样。尤其是展出《我们人民》—它是我必须去经历的一个过程。这也是我感兴趣在这里展出的原因,因为我认为中国不是最极端的个案。对于我这是一次极大的体验,所有这些意义投射的方方面面都呈现了出来:到最后,它所涉及的不仅仅是我们通过自由这个词能实现什么,还与我们通过艺术能实现什么有关。此外,很多时候,地点也推动着作品—一种反向力。在某个点上,对你的创作的感性认识会受到局限。观众自己会主观认为:“哦,艺术家干的就是这个事儿。”我的反应就是“OK,那我就玩点不一样的。”某种意义上它是观念性的,因为我想看看这个项目的走向,它会给我带来什么。这样一个项目只能那样做。

LEAP 你在创作中所选择的材料,比如薄铜皮或纸板等,它们似乎不仅是对于坚固信念与脆弱现实的隐喻,更指向了一种创伤感。你如何考虑材料在你作品中的位置?它们是以一种“泛灵论”的方式存在吗?

实话说是的。一开始在创作《我们人民》时我对铜并没有任何概念,之前从没接触过铜这种材料。我得去了解铜的意味以及它与青铜的区别。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强调这件作品的概念性:它是追随一个想法。神奇的是,在这些碎片抵达展场之前我只看过其中几块而已。所以当我第一次站在那里看着它们时,感到极度隔膜。但某种意义上这又意味着幸运:因为通常我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很可能最后却发现很差劲。

做之前我从没参观过自由女神。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发现它实际没那么高大,表皮只有两毫米厚。这个发现带来了一些可能。因为它跟你原先设想的不一样。至于制造铜片的工艺技术—他们的制作方法简直美极了,像是锤出了一个神的形象。

“傅丹,我们人民”展览现场,2014年,北京林冠艺术基金会
“傅丹,我们人民”展览现场,2014年,北京林冠艺术基金会

LEAP 你的个人经历相当富有传奇色彩,但是这种作品与个人生活的紧密联结是否会使你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一种偶然性?

从稍微偏一点的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艺术家的内心思想是个人的,然而当被视作公共话题时它们的不可见性就减弱了。私密与公共之间的界线划分本来并不模糊。比方说,作为一个同性恋者,假如我当街亲吻一个男人,大部分人会说我把私人生活带入了公共空间。但假如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大街上接吻,我们甚至都不会注意这件事。我认为应该去打破这些规定,因为它们不属于我们自身。

着手创作《我们人民》的初衷不是基于作品尺寸的转变,因为我厌倦了人们总是提到我的创作来自个人经历,于是我想到选取一个图像符号,人人皆知的公共形象,然后再做少许改动。大家谈论它时仍然会包含这样那样的废话,这真跟我没关系。因为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不是我的问题。

LEAP 当代艺术是一个十分关注“身份”的领域。你的作品涉及大量文化与意识形态身份问题,你是否认为你的个人身份本身(越南裔丹麦人)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

身份是你始终无法回避的问题。我甚至可以说我将它带到了另一个层面:如果摆脱它是不可能的,那么我可以滥用它。滥用我的身份就是赋予我的身份以意义,因为反正它的意义也是面目不清的。对我来说,艺术的美妙在于事物不一定要有意义。艺术的作用方式以及艺术世界的运作机制这些整体情形都让人们将一切捆绑在一起的企图成为了问题。

LEAP 很多西方的批评媒体都会谈及《我们人民》这件作品是在上海制作的。这当然为作品的阐释又增加了一层“中国制造”的意味。但是你曾经否认过这一特定阐释的必要性。

要是我能把这个方面从这件作品里去掉,那我随时都会这么做,可这是不可能的。与负责这个项目的瑞士公司合作的是中国人。在欧洲,制作雕塑的相关工艺技术是十九世纪的—今天的欧洲公司主要做修复。但在中国,你们还做佛像。我总觉得像自由这样的概念已经阐释得足够充分了。在这个项目中,我不需要把我自己的声音放进去,从来没有那样的打算。这个项目总体上更多的是如何去激发讨论,然而人们还是期待它是我对于自由的观点陈述。这种压力引发一种质疑事物的需要,而不是作出定论,在我大部分作品中你都能看到这种倾向。自从三年前启动这个项目,我对待它的方式就像对待水一样,因为做如此庞大的事情还得从相反的方向着手。否则,你就会堕入到做纪念碑的陷阱里去。

LEAP 我们也常常谈到这件作品中从具象雕塑到抽象雕塑的转变。它们越是成为断片,似乎就越富有生命感,—好像“切割”这个动作本身为这些断片重新赋予和塑造了生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是否认为自己的雕塑作品中存在“表演性”?

是的。它基于事物之间的流动概念,它们不是简单的非白即黑。在我看来,这或许是这件作品最大的成就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提到概念的原因。让我们想一想护照:正是这一纸文书使得亿万人无法来去自由。表演相当于一张护照,使得反转事物的美妙想法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