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La Town到La Town,La Town 从中国和威尼斯,到希腊
2016年05月09日
|威尼斯双年展火热的开展前日,除了需要享用艺术带来的阴凉,人们走进军械库和绿园城堡两个展馆时,始终满怀期待。可能性虽然无穷无尽,但也束缚于建筑的高墙,何况还有威尼斯本身这座城市。展览期间,威尼斯变成一座舞台。它容纳了收藏家们的巨型游艇、展览的临时建筑,还有对这座城市的美貌无动于衷的另一群游人。从圣马可广场到绿园城堡这段路走来总是很快,一路上与同伴们聊着关于展馆的话题,在未曾参与到这个微观世界的旁人耳里听来,大概像一场激烈的政治辩论。
的确,威尼斯双年展的本质非常政治化,至少在其架构上是如此。以国家为代表单位的形式过时,但也绝无仅有。据称,这种形式体现了现代性的一体化和文化多元,但无疑却是属于西方的词汇。政治力量正如通往主会场的石子路一样坚不可摧。“重要”国家占据了最精美、位置最有利的展馆,一走进绿园城堡,“老”欧洲就会映入眼帘,而“贫穷”的国家被随便塞到别的地方。以这样的眼光来看待一场超级展览也许过于简单,但事实却无可回避:显而易见的是,谁在操控展览。
你可以说,拥有118年历史的威尼斯双年展其结构体系表达了国中之国的概念。它是我们自工业革命以后对艺术的理解既文明又粗俗的表达:当权者决定国家参加与否,艺术家成为文化代表,策展人变身大使。博物馆也遵循着同样的逻辑:但凡在系统框架之中的,便是艺术。国家通过自己的展馆来彰显本国教育、培养和文化审美。借用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话来说:“艺术必须是美的,凡事必须是美的”(1),只要它被教化和控制。
我在军械库里看到曹斐的《La Town》(2014年):一个通过设计模型和微缩雕塑创作出来的影像作品,部分模型和雕塑也在装置展区展出。《La Town》是一个城市在僵尸末日中挣扎煎熬的故事,是一个通过相机扫过资本主义的标志象征及其衰败腐朽而讲述出来的神话。我们在其中看见妓院、政客、鼓掌欢呼的人群、白色栅栏里郊区的噩梦、被淹没过后疏于打理却仍在使用的火车站、霓虹灯泡坏了一半的旅馆、旋转木马、贫民区、无人照顾的小孩、粗俗喷水池里仿造的断臂维纳斯。随着影片播放,我们还看到抢劫、强暴、谋杀、逮捕、暴力、骚乱、掠夺,以及群众的叫喊示威。同时,在郊外某个地方,却是一派良辰美景:河流、海滩、在阳光下裸晒的快乐的人。
故事旁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间的法语对话,法国新浪潮那样的语调迅速变得清晰可辨。对话脚本源自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小说《广岛之恋》,该小说于1962年由亚伦·雷奈拍成电影。
“沥青将会燃烧,将是一片极度的混乱,整个城市将被从地面掀起,然后崩塌成灰烬……我遇见你。我记得你。你是谁?你害了我。你对我真好。我怎么会怀疑这座城市生来就适合恋爱呢?我怎么会怀疑你天生就适合我的肉体呢?你中我的意。多了不起的事情。你使我高兴。突然,何等的缓慢。何等的温柔。你不可能明白。你害了我。你对我真好。你害了我。你对我真好。我有时间。我求你了。吞噬我吧。把我弄得变形,直到丑陋不堪。你为什么不这样?”
正是从这一点上,我看到《La Town》中的寂静与双年展本身僵硬的体系相呼应:双展年就是另一个La Town,由展览框架形成的边界里透着层层森严的等级结构。《La Town》中“要紧的”或应该要紧的,都包含在“深夜博物馆”里:在影片结尾的镜头中,城镇里的一切,都像艺术品一般展示了出来:男人谋杀妻子,翻倒的警车,疯狂做爱的两个人,粗俗的维纳斯喷泉。在曹斐的博物馆里,这些微缩雕塑跟我们一样见证了一切,“人们若有所思地在一幅幅照片和一件件复制品之间徘徊”,“因为没有别的东西,只能在解说牌之间徘徊”(2)。这就是社会之“美”的艺术解读:我们当代状况的视觉表现。
在军械库凉爽、舒适的高墙内,我突然意识到,《La Town》令我骇然想起我自己所生活的希腊的城市:雅典,这座城市标志性的古建筑不仅被双年展建筑所仿效,而且在那些拥有这种展馆的参展国国内也得以模仿。坐落在卫城山顶的万神庙,被西方看作是民主及其相应的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标志。它代表着西方世界所相信的文明和古典美的信条。然而,雅典与希腊其他地方一样,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虽然如今的雅典与远古之时已大不相同,它却与《La Town》有着诸多相似之处。2008年12月,警方射杀15岁少年引发暴乱和抢劫,随后不久,政府于2009年宣布经济形势急转突变。相应带来了连年的抗议、衰退和没落。
2015年夏天,一次几乎毫无征兆的全民公决被召集起来(在本质上将这个国家一分为二:对欧盟影响下的财政紧缩措施的反对派和赞成派)。其后果是出现在超市里的空架子和守在银行里的警察。那些争先恐后取钱的人,大多是排队领退休金的老人,一旦资本管控得以强制实行,人们的恐慌便接踵而至。作为一个国家,我们已经如《La Town》一般“变形,直至丑陋不堪”。正如德国哲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所称,欧盟打造的“新自由主义的强制实行”将“使疲惫不堪的希腊人民灰心气馁,并扼杀掉任何新生的动力。”(3)
如今,雅典便是我的“La Town”,一个如曹斐影片中表现出来的失败的乌托邦。讽刺的是,雅典和《La Town》一样,也可能是任何国度的任何城市。我们资本主义的乌托邦将永远令我们失望,还有比艺术更好的方式来超越这种讽刺吗?在《La Town》中,“午夜博物馆”揭示了真正的美所包含的令人惊叹的缺陷——我们在颠覆之前必先彰显的现实。
这也同样反映在威尼斯双年展上,黑特·史德耶尔和其他艺术家将印着“德国钱”的希腊国旗挂上了绿园城堡德国馆的建筑外墙。这面旗帜是对那几周欧盟领导政治策略的抗议。这一行为,但愿只是暂时损伤了威尼斯中这座小小艺术之城的“美”,正如希腊损害了一个唯唯诺诺国家的文明概念,变成那些在欧洲及其他地区追求维系占支配地位的资本主义议程的人的眼中钉。
资本主义模式向我们展示了什么被其认作艺术。它也向我们展示了什么被其认作是得体的、文明的民主主权国家——一如既往,被凌然强加的西方标准制约。这种强加于人的尝试在曹斐的电影最后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在漆黑如夜的背景下,她说:“我轻轻地呼唤你。”他回答:“可是我已经死了。”
(由杨琴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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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自阿布拉莫维奇的视频作品《艺术必须是美的,艺术家必须是美的》(1975年)
(2)引自《La Town》。
(3)引自菲利普·奥特曼的采访,2015年7月16日《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