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晕眩:大连万达与“模式创新”

王博,《异质景观 No. 14》,2009年,摄影,101.6 ×127厘米
王博,《异质景观 No. 14》,2009年,摄影,101.6 ×127厘米

“他们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欧洲人曾如此评价中国人。现在,这句话成了一线城市对三线城市的评语。不管是黑龙江的鸡西,还是广东的东莞,或是河北的唐山,这些与中国历史进程息息相关的“承载记忆之地”都已然变成了没有辨识度的建筑集合体。这些毫无特点的构筑物却有一位最具标志性的创造者,使其创始人王健林成为中国首富的集团——大连万达。

针对基本城市形态的研究近来非常热门,包括《永远的贝尔亚耶佛》这类作品,作者库巴•斯诺佩克在书中提议,将一片曾是许多观念艺术家居住的莫斯科郊区划归为联合国文化遗产保护地。建筑作为一门学科,当年在全球以柯布西耶或梁思成为代表,作为现代的起源,而如今,由大牌建筑师打造高度个人主义的潮流(以马岩松最近的哈尔滨歌剧院为例),不可不说是怀安丧志。通常,建造可以被看作是辩证唯物主义的一种现实形式:其辩证性体现在,需要以独特的现代手法将人群与空间融合在一起;唯物性则体现在,建造大型住宅项目必然表现出的严格要求。如果说马岩松或库哈斯的建筑设计事务所是根据客户的要求或自己的各种灵感作为设计出发点,那么,大部分万达购物中心的无名设计师们,则是以经济发展方面的诉求作为原点,这种个体创造身份被淹没的状态与中国社会主义时期的建筑师是一样的。以武汉的汉街万达广场立面为例,一旦这些建筑师们如果偏离了建筑纯粹功能性的一面,王健林就会明确表达他的不满。通往北京石景山万达广场的道路也许来自豪斯曼或伊尔德方索•塞尔达——力图建造一个将所有人以平等的物质关系联系在一起的社会平台,从改革浪潮、大规模城市化、广泛的历史集体经验,微缩至当下的小时代。这里有人群共同使用各种空间的生活——那些总是用太多的美乃滋来调味的山寨日料店、班尼路服饰以及令人费解的不供应咖啡的咖啡馆。

王博,《异质景观 No. 2》,2009年,摄影,101.6×127厘米
王博,《异质景观 No. 2》,2009年,摄影,101.6×127厘米

什么是万达哲学?

在万达广场这样典型的公众空间里,一种新的公众体成形于各类象征意味的事物之中:跳舞、看电影、节庆活动。王健林作为农民后代,大家长一般地接手了被国家撤空的空间。万达广场是中国三线城市的公共空间,提供集合、约会、定义自我的场所,但它又是私人的,因为万达是以中介控股公司的身份来树立稀有的公众集合场所。抽离空间特质,将地方性整合进全球经济。与其他房地产开发商比较,论及对被忽视的边缘地带的投入,这些方面万达都脱颖而出;它既属于又不属于中国建筑思想的脉络。

当然,这种从过去世界过渡到当下世界的过程始自东北,以及一个成长于红军的人——如今他通过另外一种方法施行政治。70年代,毛泽东对尼克松说了一句名言,称他只是改变了“北京周围的一些地方”。如今,王健林通过建立一种使中国城市可以适度地进步而非激进动荡的可持续金融模式,在全国各地创造了存在、或与之接近的社会主义状态。

从80年代晚期翻修大连城乡接合部开始,万达已经暴露了这个尚处于蹒跚起步阶段的模型的矛盾之处:贫民如何在社会生存?王健林踏入了历史进程过快,导致民众身心疲惫所造成的缺口,建造与雷姆·库哈斯或者扎哈·哈迪德这类建筑师的实践完全相悖的空间。这些建筑师可能觉得他们遵循了“中国第一位建筑家”梁思成的道路。不过,这种普遍的建筑类型,平常到几乎毫无存在感的结构,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这些大楼平地而起,不知从何而来聚集在一起的劳动力,使其从经济中涌现而出,引领着人口、土地、资源和结构的对话。

在中国,每一个万达广场从概念到完工都必须在两年内完成。通常来说,它们往往建在城区外更便宜的区域,很少在市中心。将无人的郊区投入发展后,万达会继续推进项目,为空白增加价值,而不是与已有的城市空间互动。在急速扩张的城市语境中,万达的项目避开繁华奢侈,作为除了住宅楼与商业楼之外的第三类地点存在。香港的开发商倾向于在市中心地标区域中开发高奢项目;王健林则完全是郊区的帝王,就算与他的同行们比较,比如潘石屹的SOHO和王石的万科,王健林也更彻底地关注物质性本身。SOHO有许多美丽且令人印象深刻的项目但并不是盈利或高效的;它们对外观太过执着。任何你知道名字的建筑师都多少参与有关上层结构和美学形式的建筑;而万达是指向基础的建筑,是自我定义为做小城空间。据说,万达的这些购物中心并不是其主要的收入来源,就好比建造高级酒店是为了兜售其配套的酒店式公寓。万达在本没有生活气息与人气的地方开土动工,全都是为了在周围的街区售卖或出租办公楼盘。

王博,《异质景观 No. 9》,2009年,摄影,101.6 × 127 厘米
王博,《异质景观 No. 9》,2009年,摄影,101.6 × 127 厘米

意志与再现的世界

中国正在面临一场非常严峻的经济转型,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将被波及。在这个转型中,郊县区域受困于基础工业,比如制造业、建造业以及房地产,而与景观工业(如时尚、媒体及娱乐等)完全脱节。全球经济依然在各国之间不平衡的金融秩序中发展。中国的股票市场既经历了大幅震荡,也在试图步履蹒跚地表现出反制伦敦和纽约市场控制力的尝试。中国的金融业在今天,不能走中国香港、日本以及韩国的完全受控于旧有帝国模式的路子,也必须找到一个比朝鲜的主体思想更加有效的路子。实际上,中国现代化项目的重大提议是重新定义作为中心的郊区,万达的房地产开发策略正是这个项目的微缩体现。金融业尝试通过一种抽象的语言模式表述世界,对于鲍里斯•格罗伊斯来说,这与在我们称为当代艺术的图像沼泽中进行集体经验的叙事,并行不悖。然而,这就是让王健林从房地产市场中抽身的逻辑;尽管,在他声称到2018年三分之二的万达收入将由互联网商务、金融、电影、娱乐公园等组成时,我们仍然可以合理地怀疑其可能性。他对于体育俱乐部及好莱坞制片公司的收购是这项声明的有形表现,似乎有一天,他会突然意识到所有万达广场里的东西,都做得既糟糕又无聊:依靠景观和表征,这种上层的衍生产业,只是让我们得以处理这种空虚仅有的缓和剂。

王博,《异质景观 No.33》 2009年,摄影,101.6 ×127厘米
王博,《异质景观 No.33》,2009年,摄影,101.6 ×127厘米

打开孤寒沙漠之门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当一切戛然而止,当热钱不再涌入,当无休止的翻修新建终于结束,我们会记得这个黄金时代的什么?即便是现在,当我们穿过那些十年前并不存在的城市之时,我们的体验仍是从所见中间得出的:即对于整个世代更迭、集体行动与集体经验的记忆。我们共享的记忆是抽象的,并且不可能被任何建筑、城市或任何形式的容器所把握;我们看画时获得的感受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独立于画作本身。

我们将迎来中国经济增长放缓的时代,到那时,就像曾经的日本一样,我们不会再生活于一个永远不停变化的时空连续中,而是在时间中冻结。看看周围,这一切到一百年后都会像现在一样,直到音乐也停止。

(由谢旖心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