肘力&金巧儿:3……2…1

城市中,频繁的身体移动所带来的空间转换,让一些物品同时充当了传递和阻隔人类情绪的媒介。当隐忍的情绪到达临界点,疏离与暴力便开始在空间中显形。

他默念,3……2…1

3

男人一分钟内看了10次手表。不是数码。是石英。屁大点时间都要计算准确。

该死,快要赶不上飞机了。

前面的大哥硬是加载不出手机里的登机牌二维码。登机口前台的工作人员,一脸赔笑。

“先生,要不要连下机场的WiFi呢?” 

科技的谬论在于,发明者与使用者会在潜意识植入一种假设,假设每个人在使用某一技术时都处于同一认知上。然后,我们会在现实中磕磕碰碰地遭遇到各自的不同,并因此需要调整心理,应对此技术的预期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没有任何预期会比较快乐。铲除对完美人类不切实际的想象。他心想。

咻…溜溜溜。工作人员在他身后拉起了护栏。

他快步走入透明廊桥。走到舱门时,阳光透过控制室的玻璃刺进他的眼睛。受过伤的瞳孔无法收缩。他任由它刺痛。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是为了缓解等待的焦虑。

纯粹的白光。一晃眼,出现在面前的是习得职业微笑的空乘。

“先生,需要今天的报纸吗?”空乘轻声细语地问道。

“……” 他漠视对方的笑脸,顺手拿了一份。是潜意识里作为知识分子的执着在作祟。

他索然无味地看了几眼,便卷起来塞进座椅后背的百宝袋里。

等待起飞的时间总是感觉漫长,仿佛刚刚所有的焦急情绪都是一场徒劳。百无聊赖的他开始审视眼前的一切。

2

他透过布满指纹的小窗,看见城市发出异常的光亮。却看不出缘由。

下飞机时,他仔细观察每个乘客的表情。没有人表现出和他一样不满。谁会关心这个多余的夹子?似乎它自然就应该在那。他却被搅得心神不安。

他终于离开了机场,在街上游荡,观察这里看起来熟悉却诡异的一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臂的血管隐匿在清冷的光线中。他抬眼看见无数的光束在玻璃之间来回折射,光线冷得发青。唯独没有温暖的直射光线。商店、住宅、学校、公司、政府机关……全部设施,变成了玻璃所造。

在不远处,

此起彼伏。

他沿着声音寻找来源,找到了一面又一面保留着破碎痕迹的玻璃墙。安全玻璃的设计,坚硬如石墙。即便破坏者满腔怒火地破坏,也不会落下不得体的碎渣,留下的只有情绪的轮廓。

但他不理解为什么一座城市中会出现这么多被破坏的玻璃立面。他寻思着,抬头四处张望。天空出奇地干净利落。这里没有监控摄像头。一个都没有。毕竟如此的透明与光亮,早已埋葬了黑暗。

或许制造裂痕,是在这座城市居民最后的宣泄方式。

各式各样的裂纹,成为了这座城市的表皮。

最终他在一种特殊裂痕前停下了脚步。他看见自己的脸,身后的城市,以及玻璃背后恬静舒适的酒店大堂相重叠。他手指抚摸碎裂却平滑的玻璃,盯着里面的红色沙发。近距离的凝视逐渐消解了玻璃的存在。同时,自我与玻璃对面的世界也在无声融合。无法分清自己和世界的界限。 

反射的光线开始交叉叠加。他焦躁地移动瞳孔,能感知到的只有白色。一片白色。

这种熟悉的刺痛让他难以动弹。他下意识举起手想要挡住白光,但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显露出血管和骨骼。

无处可躲。

1

清晨的阳光透过全景落地窗渗透到工作室的每个角落,他在桌案上惊醒,晃了晃神,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铅笔。面前的建筑设计图纸,是无数堆叠的* 。

他起身,瞥到桌旁一本用报纸当作书皮的参考书。

*注:奈克方块(Necker cube),或称为内克尔立方体,是一个错视的图像,由瑞士晶体学家路易斯·艾伯特·奈克在其1832年发表的论文中首次提出。它由12条线组成的图像,是等大透视的角度绘画一个立方体,等长的平行线不论其远近,在图中会画成等长的平行线,其中没有任何关于立体的资讯。


肘力 Jolie ZHOU

1994年生于广州,职业不限。她关注日常生活景观与心灵之间的关系,思辨立足于视觉表象的内在逻辑。目前实践着重摄影图像的媒介实验,以及以跨物种知觉与意识为侧重的实验写作。2017年获多伦多大学荣誉文学士,主修视觉研究与电影研究,副修社会学;现获德国学术交流中心(DAAD)艺术类专业奖学金,于科隆媒体艺术学院进修艺术硕士。

本文由肘力和金巧儿共同合作完成。“使用指南”的概念与设计来自金巧儿正在进行中的未命名项目;写作概念与摄影来自肘力正在进行中的项目 《经过我,穿透我,毁灭我》(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