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人,作为动物
2011年10月23日
|萨德在他1791年书写的情色巨作《贾斯汀》中将上帝塑 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存在。在书中,不幸的十二岁女主人翁天真地相信了陌生人的善良,最终却难逃被他们强奸、殴打、 抢劫乃至奴役的命运。在此,道德向本能低头了—那赤裸裸的冲动,一种曾经让人类从劳役和苦难中短暂逃逸出来的战栗的快感,或者更根本地说,一股保证了人类种族延续的势力。对控制的定义—一种最广义,最动物性的定义—正是 上海新媒体艺术家陆扬在作品中探讨的问题。
有人说她的艺术是控制论的— 生理学意义上的骇客 入侵,让机器控制动物—这种理论化的解释至少与她最近在中国美术学院获得的新媒体艺术硕士学位是相符的。在杭州,陆扬发现了生物艺术(BioArt)这个新领域,并因此而获得关注。她最近一次个展“震颤麻痹-计划”在北京Boers – L i 画廊举行,内容完全是基于帕金森症这种“当代现象”。 在其中一幅以霓虹灯为媒介的富有科幻色彩的图解中,艺术家本人被刻画成一个DJ,可是她却并不在控制现场的舞蹈音乐,而是在通过肌电图、眼动跟踪和脑电图等手段操控四名无助的男帕金森病人的神经活动(这四人可以是电子乐先驱 “发电站”乐队的老队员,或者如果再扯远一点,可以是《索多玛一百二十天》里面衰老的主角们)。这种操纵不仅仅是一种侮辱,甚至是一种伤害;性无能是该病常见的症状。展览中另一作品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影像装置,完全由艺术家本人制 作,包含让人难忘的合成音轨—她请求拍摄全国各地医院里的帕金森病人在努力尝试做一些基本动作时的情境(但只有极少数人同意拍摄,大部分病人的家属都以有违伦理为由拒绝了)。通过电脑技术近乎冰冷的精确,作品施行了一次对 权力、伦理和欲望等事物的跳动脉搏的内膜开切术。
与萨德斯多葛派的受虐狂式生活和工作一样,陆扬早期的一些作品就如同一个疯狂科学家的疯狂实验,其实施过程的精确性,更为作品注入了一股怪诞乖张的气息。在装置《快乐树》和由它衍生出的《统治者-电》中,陆扬根据种的概念来划分不同的两栖动物,将它们放置在装满水的玻璃容器内,用电流刺激它们的水下活动;由此产生的音频被放大,这些可怜的动物不由自主的“舞动”也以高清视频放大演 示—这在形式上可以说是“震颤麻痹”音乐电影的先驱,只 不过在“震颤麻痹”中,病人的双眼被修改了,看起来就像那些两栖动物的眼睛。
这些装置作品以及其他生物艺术作品,并不算是陆扬想象力的产物,更多的是“对于理论知识的积累”—陆扬依赖 科学家和心理学家的协助才能保证她在事实和方法上的准确 性,并且要避免创作逾越伦理学允许的边界。陆扬曾经在展览《快乐树》时说过,这将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展览该作品。也许,陆扬对于她为自己塑造的这个神圣的角色并不自在:对宗教的信与不信(她从小以来一直是佛教徒)贯穿了她的众多创作,这种相反张力唯有在充分拥抱人类存在的生理 节奏时才能被宣泄出来。科学也是一样,尽管科学协助了她的艺术,可是她同样不迷信科学;那些拥有如此多像神一样 的力量的事物,和鼓吹神的存在本身一样可疑。
萨德认为罪恶,或者说想象的快感,不应该受法律惩罚。这种自由思想在陆扬的剪切“说明书”系列中无处不在, 该系列包括《DIY! 变态犯罪—食粪癖》、《如何DIY你的 卫生巾口罩》、《怎样杀死你身体的一部分—DIY乳头掉 落》。每一件作品都教会观众某种略带色情色彩的“活动”, 而每一个活动要达到的目的都很明确。在“正常”情况下,比如,当我们私底下看电脑时,这样的活动对于自愿者来说还是可以忍受的,尽管算不上一桩乐事。而通过暗示观众这种 “学习”能获得的教益,陆扬做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那就 是让本来已经很恶心的恋粪癖和自残加倍的恶心。在这里, 讨论可以再一次回归控制定律:DI Y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可以 将自身的动物性控制在安全范围内的方法,一旦超出这个范 围,它就可能会危害我们在社会中的位置(甚至危害生命本身;见《安全窒息DIY》)。控制,还体现在陆扬刻意地颠覆了传统的观看方式—通过用软件制造出富有未来色彩的闪光戏法,她狡猾地将观众的反应引向了不适与恶心—在中国当代艺术界,很少有艺术家会将污秽如此直白地展现给观 众,或者像《快乐树》一样残忍。事实上,在肉加工和制药行业,更加令人发指的事情每天都在暗地里发生,但人在食用肉类和服用药品时很少对此有所意识,更不要说给予关注。
陆扬的工作方式激起了愤怒、批评,甚至曾受到过审查。不雅和虐待动物是她经常受到攻击的两点,但批评声的背后,可能恰恰说明了观众对于她将人比作动物,甚至连动物都不如—只是一架机器的说法的强烈不安。她的关于帕金森症的近作的根源有可能更接近于日本娱乐文化中的美学或观念(见押井守的漫画《攻壳机动队》,碎脸娃娃AV,还有J-pop 音乐电影等等)。这种假设也许比猜测萨德是陆扬的精神导师更靠谱一点;毕竟,陆扬自称是个“哈日族”,一 直以来都对这个东边的邻国着迷。值得高兴的是,她的第一个海外驻场艺术家项目将于今年夏天在日本福冈亚洲美术馆举行。我们不禁好奇,她的作品在日本,这个在外人看来与萨德、佛教、科技都沾边的国度,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