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薪消费、拍卖品味—“中国最好的拍卖协会”的网络空间产生了什么
2014年04月28日
|进入9 0 年代之后,任何走上街头和在公共空间聚集的行动在中国几乎都无法正式进入公众视野。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似乎“公共空间”一词没有太多实质的意义,“ 圈子”、“ 江湖”反倒留下深刻的印象。中国社会的“ 圈子”曾承担了一部分“公共空间”所能提供的交流和思考功能。早期中国当代艺术圈亦是从从小规模的地下展览开始形成。2 0 0 0 年,既是中国互联网发展的黄金期,也是中国当代艺术首次获得官方大展认可的世纪元年。此后十年间,借由网络论坛的发展,大大拓宽了相互交流的渠道,再加上接踵而至的国际参展机会,中国当代艺术的圈子变得空前庞大。如果说目前的中国当代艺术已深陷全球当代艺术体制之中,进入了漫长的瓶颈期,最明显的感受是圈内人士对公开争辩的热情减退。对中国当代艺术而言,网络社区这个并不“公共”的空间尚未有力地聚集成形便松软了下来,而此时,由移动终端主导的信息革命正迫不及待地将一切卷入其中:当T w i t t e r 和F a c e b o o k 在2 0 0 9 年被禁后,集两者的服务和体验于一身的新浪微博迅速普及,另一方面,随着智能手机使用率的攀升和移动终端技术的发展,后来者微信逐渐开拓了中国社会新的社交模式… …
相较于受制于资本与审查制度而步履维艰的公共空间,在虚拟空间里集结为网络社区一直就是相对安全的选择。以微信群的平台为例,在这里诞生的对话和交流是流动且暂时的,同时,也以一种更安全的、不宜被伤害到的(艺术圈内部的,有一定认识基础)的方式让人们得以在私人与公共之间游刃有余。
与典型的中国式社交一样,“中国最好的拍卖协会”(以下简称“拍协”)这个微信群原本是基于在上海一次展览聚餐的名义发展起来的。起初只是作为相互熟悉的小圈子内部的娱乐活动,并不为人所知。“拍协”最早由“双飞艺术中心” (以下简称“双飞”)成员杨俊岭主持。
“双飞”自成军以来始终以低成本小制作的创作来制造事件而著称。这些力比多旺盛又百无禁忌的年轻人随时都在兜售着一套“没有钱,但有的是身体和胆量”的精神哲学,你常常无法预判他们下一次表演或行动是什么。双飞成员从中国美院毕业,四散在不同的城市,因而网络自然是交流维系的重要途径。
2013年11月28日早晨,“双飞”的两位成员杨俊岭和林科在从北京到上海的高铁旅途中,萌生了在微信上展开虚拟拍卖的想法。在途中,他们一开始用便携水彩工具对列车窗外的风景进行写生。画到第2幅时,突发奇想地把画拍照片发在微信群里进行拍卖娱乐,底价10元,每次叫价加10元。于是,这个不到40人的群里开始有人内为实时上传的画出价,同时,他们也在5个小时的旅程中不间断地作画。共计完成62件作品,最终以每幅120元的价格售出。其中画在呕吐袋上的32件作品由艺术家施勇拍得,Vanguard画廊总监李力则收藏了另外的30件纸上作品。这一次成功交易触发了参与者们的热情。几经讨论,群名称最终被确定为“中国最好的拍卖协会”。
“拍协”的诞生轻而易举地挑动了圈内人的神经。但由于“群”在微信平台,尚未开启公共搜索,因此即便是闻风而来想要加入,也还需要通过已在群内的用户手动添加。一时间,上限为40人的普通微信群一直保持满员状态,甚至需要通过协商,让旧人引退新人才能进入—十足的VIP贵宾室风格——在这拉人入伙、一退一进间,颇能显示出平日私下里各自的亲疏关系来。不足两个半月,“拍协”已申请扩容,迅速发展到了100人—期间甚至为满足群众需要一度开了“分舵”,后因兼顾困难而搁置——目前“拍协”有150人的规模,在此过程中,进出群的流动用户总数近400人,群内人员组成也已不仅是双飞成员及其关系亲密的朋友,原始成员的比例已被后进入的用户以及用户拉动的新人稀释,成为了一个由艺术家、收藏家、策展人、评论者、媒体人等组成的混杂集体。地域上更是包括从“北上广”到武汉、长沙,再到伦敦、纽约乃至随用户足迹而移动的全球疆域,一个可实时互动的艺术圈社交场所。
拍卖过程中,满屏幕滚动的错别字配合和图片、各种表情,组成了极其生动的竞拍现场,在当代艺术界乃至其他领域,这恐怕都是难得的拍卖体验。
“拍协”表示,拍卖佣金所得的30%将作为“双飞基金”,用来支持“双飞”进行的艺术活动,未来可能也支持其他艺术家、艺术小组和非盈利空间进行艺术活动,佣金的余下部分则用于杨俊岭本人日常运营与维护的资金。
杨俊岭在“拍协”中不仅扮演了拍卖师角色,也履行着一个体制健全的拍卖公司的基本工作义务,从征集作品、处理图片、发布上拍、统计账目到收寄作品,全由他一人包揽。作为虚拟拍卖,买卖双方15%的佣金显然不低,但大多数参与者未对此产生异议。与通过画廊购买相比,“拍协”的成交价实在属于“大众消费”。
艺术家们在参与竞拍中开始了一段有趣的收藏经历。艺术家段建宇在“拍协”购得了娄申义的绘画、梁硕的雕塑等等作品。她认为,这是艺术家们之间的“福利”。
随后,在微信平台上迅速出现了若干效仿者,其中不乏专业艺术经济人操作的活动,但这些更像是由拍卖市场延伸出来的增值服务。
“拍协”的实验或许是在现今艺术系统之中的一次原地起跳,落地时产生了一些声响。其中包含的生产关系十分直白:所有参与者拥有绝对的自由—发言、观望、出价、跟拍,或者聊与作品相关或无关的话题,也正由于群内成员各自不同的身份,这里还成为了传播圈内一手信息的重要渠道,甚至是有效的广告窗口:《艺术评论》亚洲版主编林昱花费10元在群内发布了一则活动消息,开创了“拍协”的第一笔广告收益;《芭莎艺术》也通过群内赠阅建立了新的读者群;艺术家廖国核还在这里销售自家生产的天然蜂蜜—拥有一罐艺术家亲手绘制标签的土产蜂蜜,自然是一笔物超所值的健康消费。
“拍协”的存在打破了时空限制,成为了一个跨越地域存在的流动空间,通过在场、交流,参与者获得类似角色扮演的体验。无论在此发表任何言论,体现何种态度,作出什么行为,都可以看作一种特定实践。艺术家施勇、策展人李振华都曾成功销售过自己的“态度”;在群内聊天过程中诞生的“金句”也被杨俊岭一并上拍,遭遇热情抢购;艺术家李燎由微信语境创作了《对藏家喊一句“爸妈”》:可收藏的内容是一段微信语音以及一张装裱好的说明书(收藏证);艺术家何迟拍卖自己微信账号里自带的表情符号,一个月内不允非买家使用……在“拍协”群里不仅有人客串“艺术家”发表作品,艺术家自己也会在此展现以往展览中难得一见的创作体裁: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助理馆长尤洋上拍了自己的一首诗,而录像艺术家陈晓云则展露其国画白描的功底。
由“拍协”的虚拟拍卖催生的生产方式,尽管无法适用于大多数艺术创作,但通过在线拍卖另辟蹊径的艺术家,仍然是最大益者。
“拍协”在网络空间中建立起一个微型的艺术生态。从杨俊岭本人开始,艺术家之间,艺术家与藏家、媒体、评论者、策展人,以及画廊、美术馆等一系列群带关系在这之中一目了然,实时共存。大家为这种形式空间的游戏感着迷,而所有参与者也因为游戏内容的变化而改变。因为对某位艺术家的兴趣和喜爱而进入,又随着热情减退而离开,旧的话语被新的言论替代,而抽身离场只需要一个简单步骤—网络社群的忠诚度显然空前低于过去。
目下,“双飞艺术中心”的9位固定成员已通过“拍协”顺利募集到一定数目的“双飞基金”。他们在3月纽约军械库艺术展上的表现可看作一个阶段性的成果总结。在杨俊岭和林科飞离北京之前,拍协内部组织了一场“为了吃,为了爱”的聚会,由艺术家李姝睿发起,算是一次网友集体见面,也是拍协第一次离线聚会,彼此间更近了一层。
这一桩双飞的“当代买卖”,倒是做得十分合情合理。